Hijewel歐遊圖文

我參加北歐旅遊的目的就是去看聖彼得堡，台灣的反共教育，美國的冷戰國策和輿論，幾乎使我以為，納粹之所以慘敗，全是美國人的功勞，二戰只有一場可歌可泣的戰役，叫做諾曼第。俄國隨時隨地都準備侵略，所以北約是在保護全世界。

我到了一個年紀，想要澄清一些刻板印象，我來到聖彼得堡，把自己還原成一張白紙。

在2022年俄烏戰爭之前，這裡遊人如織，我相信每人都和我一樣，望著整齊雄偉建築，比金碧輝煌還要金的王宮，洶湧大河和難以橫越的廣場，只能瞠目驚嘆。市容處處透露這樣的訊息：「我就是大！我就是王！」現代強大的、革命的、爭議的俄國由這裡而起，只是以後，那位向我兜售他私人郵票冊的市民還能找到顧客否？

在這裡，你對城市的長、寬、深、齊等觀念要習慣加倍，你對道路，河流對城市的功用，要重新定義。

建城者彼得一世

和瑞典長達21年的北方大戰(1700-1721)，瑞典軍事強權成雲煙，俄國取而代之，稱霸波羅的海，拿到一塊大河環繞的沼澤地。彼得大帝（1672－1725 ) 沒有等待，親自設計執政首都，以自己命名，光是這點，就足以稱大帝了。

我們將威脅志得意滿的瑞典

我們將在此建一新城，以解崩近在咫尺的傲慢鄰居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–  19世紀俄詩人普希金-

戰勝同一年他由沙皇升格為皇帝，俄帝國正式開始。從此，這個斯拉夫國家和西方同步又奧步，合作又反目，擴張殖民搶地盤從不手軟，但也受足教訓，拿破崙打到莫斯科門口，俄皇只得焚城棄逃，納粹包圍聖彼得堡足足兩年半，戰死餓死無數人，甚至發生人吃人慘劇，這條東方陣線，遠比聯軍領導的西方陣線慘烈。

彼得一世最早和兄長伊凡五世共治國家，兄長還是中亞蒙族國王打扮，戴帽及寛衣，彼得一世則長髮緊衣，有如法王，這代表俄國全盤西化之始，以後繼位者都和歐洲王室「打成一片」：排排王宮都是巴洛克，博物館內是文藝復興，甚至還從埃及買來人面獅身像 (法王拿破崙是有名的埃及迷)置放在如今的隱士蘆博物館前。

因為水多、橋多，聖彼得堡像威尼斯，像嗎？威尼斯是幾百年來人類對自然的征服和協調，來往靠船夫，聖彼得堡是在戰爭中建立的灘頭堡，來往靠艦長。它像運河環繞的阿姆斯特丹嗎？不像，前者像浪女，後者像女排長。它的富麗氣派像巴黎嗎？也不像，巴黎適合閒步談愛情，聖彼得堡適合行軍談生死。

1703年5月27日，俄皇在彼得保羅要塞原址打下磚石，城市正式誕生，建城使命，由後續皇帝發揚光大。所有街廊房宇，花園噴泉甚至王宮欄杆都有設計者的名字，照圖施工，沒有意外的稜角，多餘的巷弄，分叉地或畸零地。老城區是那麼整齊、碩大、像完美的積木，我讚嘆不已，但我真的不想住在其中，那是一種制約、捆綁、威脅感、被強迫渺小的不適。

金！金！金!

俄國人非常喜歡金色，看完王宮出來，旅友都說「眼冒金星」，有一回在陰天看彼得保羅要塞建築群 (Peter and Paul Fortress)，其中的同名主教堂高尖頂在灰色中閃閃發亮，方才發現「金的有理」，這裡全年天氣不佳，非要金色才能亮麗。

五大景點如下：(1)彼得保羅要塞是城市第一棟建築，在河中的兔子島上，後發展成建築群，現在是博物館，其要塞部份長期為監獄，共產黨革命期間，若干王室成員及官員被關於此處並喪命。(2)彼得宮園，被稱為俄國凡爾賽，大花園的噴水泉渠道直接入灣，方便王室隨時出海。(3)夏宮-凱薩琳宮，是帝俄女皇權力及享受的驚世巨作，涉及兩位凱薩琳及一位伊莉莎白，(4)冬宮更豪華，後改成世界級大博物館，稱隱士廬 Hermitage，又有謙卑回到人間的意思。 (5)亞歷山大二世被民眾謀殺，其子紀念先父，蓋此漂亮教堂，名字中有「復活」和「滴血」兩字 — 這該是全世界最聳動的教堂名，最能突顯羅曼諾夫王朝後期的混亂。

這裡提到的(3)夏宮、(4)冬宮都由女皇所建，這必需提到彼得大帝不幸的傳承家史，簡單說，男繼承人斷線，需由女性接位。請看下圖：

彼得大帝功績彪炳，卻是被命運作弄的父親，二位妻子為他生了15個孩子，只有一子二女長大成人，兒子忤逆，被父親下獄死亡。他造了夏季住所給妻子，即後來的凱薩琳一世。她在位兩年即死，死後經過三次傳位(包括一個嬰兒皇帝)，由自己的女兒奪回王位，是為伊莉沙白一世，她繼承父業，大事擴建凱薩琳宮，無奈此女皇伊未婚無子，傳給外甥，可惜此王仍然無能，妻子豪不留情廢了他，成為凱薩琳二世，她自稱彼得大帝傳人，不斷增建此宮，至今日規模。

談起俄女皇伊莉沙白一世，大約無人知曉，但她確是不折不扣的建築女皇，在位21年(1741-1762)，先完成父母親遺志，隨後用同一義大利建築師興建冬宮，替俄國留下兩所無敵巨作。。

因沼澤地土質鬆軟，對工事形成挑戰，這裡的大圓頂、大尖頂都要做得格外輕。除上述五景點外，市內還有許多廣場、雕像、教堂、博物館可觀賞，俄國著名的特深地下車站也值得一看。

2. 彼得宮園

彼得園(Peterhof)位在聖彼得堡西邊，臨芬蘭灣，建築和花園俱美，噴泉、水池經由運河直接入海，你想有多氣派！海對面就是大帝的敵人—瑞典，著名的參森噴泉雕像, 就是大力士參森拉開獅子口，那獅子就代表瑞典，此外參森和獅子的搏鬥本就是聖經中著名的故事。

它的模倣對象很清楚，大帝遊法時深深喜愛的法國凡爾賽宮。這兩個宮殿富則富矣，但也難堪地突出國家財富之不均不義，兩國同樣受到翻天覆地的教訓— 1789的法國大革命，和1917的共黨革命，都是窮人起義。

這裡位於高處，四處山泉自然流下，滙集在水池中，由獅子口中噴出來，筆直運河直通灣中，五月北國鬱金香盛開，這一整套由上花園至下花園的水道、噴泉、花園盛景，稱為大瀑觀Grand Cascade. 上下內外共有64座噴泉，常見遊客在這裡和水花玩遊戲。

3 凱撒琳宮

凱撒琳宮為華麗的巴洛克風格，雪白的柱子，天藍色的外牆，數不清的橄欖色人雕，已經很童話了，室內更是金璧金頂、金樑金柱、金把手，金欄杆、金畫框，金燈飾無處不金，那又是富國強國的特權了。對觀光客來說，凱撒琳宮遠比冬宮「好玩」，兩者都是博物館，但前者更私人，更女性化，更浪漫，更無節制。

館寶-琥珀廳2.0

這個故事只在波羅的海才會發生，就像玉的故事最適合在中國發生。這裡盛產琥珀，這是一種石化樹脂，褐色光澤溫暖美麗，想想看，把整個房間裝滿琥珀，加以鏡子、圖畫、金飾及水晶燈將多麼美麗？它的建造、失踪和復活很奇妙地宣示了德、俄兩國300年來或友或敵的關係。

原本此室是裝在普魯士(現今德國)的王宮內，由德國及丹麥藝師精雕細琢六年而成，後由普魯士國王送給彼得大帝(在針對瑞典的北方大戰中兩國是盟友)，再由俄王室設在凱撒琳宮內，加工使其更大更美。二戰時德國進軍聖彼得堡，「收回」國寶，未料此時聯軍逼近城池，德方急忙拆卸裝箱，運往德國，沒想到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，寶物再也未見天日。

各種理論都有，最多的是被炸了，船沈了，到2020年還有相關報導出現。總之，1979年重建計劃開始，依黑白照片和及時保存的文獻，辛苦工作24年，俄國錢不夠由德國捐獻，終於2003年在凱撒琳宮克重現世上，琥珀重量高達六噸，俄國總統普丁及德國總理施耐德參加開幕典禮，見証琥珀廳2.0的到來。對世界這個角落的人來說，琥珀廳是世界奇蹟。

附註：聖彼得堡的夏天短暫而美麗，王室必然充份利用，所以夏季住所處處，被稱為「夏宮」Summer Palace的地方至少有三處，遊客需分辨。

俄文名	英文名	地點	重點	始建
1.Peterhof	Peter’s Court	Petergof	仿凡爾賽宮, 噴泉花園	1714-
2.Tsarskoye Selo	Tsar’s Village	Pushkin	凱撒琳宮, 琥珀廳	1723-
3.	Summer Garden and Palace of Peter the Great	St. Petersburg	彼得大帝生平展示	1710-1714

4. 冬宮-國家博物館

在聶瓦河旁一站，必然見到這排龐然大物，由六棟建築組成，中間一棟是昔日俄王室的冬季行宮Winter Palace ，全六棟稱為The State Hermitage Museum, 1924年以國家博物館之姿和世界見面，

凱薩琳二世上任後，因愛收藏藝術品，將冬宮擴張，以容納從德、法、義、英各地不斷輸入的寶貝，房室越建越大，越建越多，終定位為隱士蘆博物館 (1764)。部份館藏於1852年對外開放，共黨革命後王產充公，成為國家博物館，它可說是我國故宮 (歷代皇室收藏)、羅浮宮(文藝復興藝術)以及大英博物館(古代文明收藏)的綜合體。

此博物館在世界各地有分館，有的成功，有的失敗，最有名的是阿姆斯特丹分館，不過在2022俄烏戰爭後，該館切斷和聖彼得堡總館的連結。

館寶-孔雀鐘

孔雀鐘誠然不是館內最偉大收藏，但一定是最有趣的。歐洲鐘錶業一向發達，利用機械原理及想像力形成鐘錶藝術已是上流社會時尚，就像現在富人選購名錶一樣。有這一位英國珠寶匠，把孔雀、貓頭鷹和公雞以及樹根、樹葉搭成一景，以木、玻璃、銀、金箔、銅、琺瑯為材料，內裝自動機械，來表現黑夜到黎明：採用真實比例，貓頭鷹轉頭，孔雀開屏、公雞報曉。

這是情人間的禮物，凱撒琳二世在位長久，治國有方，愛情自主，從不諱言情人眾多，這是其中最受寵的情人王子送給女皇的禮物，也是至今世界上僅有的自動機械藝術品。

5. 復活滴血教堂

到1881年為止，羅曼諾夫王朝已有四位皇帝死於非命，不是下獄不明而死就是被暗殺。亞歷山大二世(1818-1881)做得還不錯，正式解放農奴，給芬蘭更多自治權，助巴爾幹諸國獨立，反英親美，在美國南北戰爭中支持挺釋放黑奴的北軍，甚至還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，但他也併吞波蘭，向東擴張到海嵾威。在內政上也推行多項改革，然而種種開放作為並未受到國內擁戴，而此時大環境也漸漸走向反帝俄的思維。在一次例行活動中，三名刺客夾帶炸彈在人群中，務必要將皇帝置於死地，第二名炸客成功了。

兒子繼位兩年後，在暗殺原址建紀念教堂，甚至把濺血的那條石子路段建入教堂內，昭告世人—就在這裡。需知聖彼得堡全是法、義風格，此教堂卻是不折不扣的俄羅斯洋蔥頂教堂，五顏六色，十分醒目。教堂內最可看的就是馬塞克拼貼圖畫，貼滿天花板、牆壁、地面，共達7500平方呎，工程費時24年。

大帝之昔與今

彼得大帝的銅像在著名詩篇中被稱為銅騎士，歐洲王室騎馬雕像很多，不稀奇，奇的是雕像下的基石，一整塊，非常大，稱為「雷石」，把它從石場運來就已是工程奇蹟。此像由彼得大帝的孫媳婦凯撒琳大帝贈送，上題「彼得第一，凱撒琳第二」，這又回到凱撒琳怎麼當上女皇這件事。

她原是德國貴族，嫁入俄皇室後努力做俄國人，她嫌棄王夫膽小無能，說他是「長不大的白癡」，一場宮廷政變就把王夫廢了，自己登基，雖然她動機強烈，目標遠大，也擅於處理國事，但怎麼看都不是勵志故事，所以世人普遍認為，她題上這句話，自稱彼得大帝傳人，就是再包裝，以建立合法治理權，成為羅曼諾夫王朝第二位大帝。至於那位可憐的前王夫彼得三世呢？被拔掉王冠後一週後就死了，真相從未大白。彼得三世又是誰呢？他是彼得大帝女兒安娜的兒子，另一女兒為伊莉沙白一世，未婚無子，被稱為建築女皇，已如上述。

我們的俄國導遊說，羅曼諾夫王朝是歐洲最有錢王朝，王宮不只住著王室，貴族也一樣住王宮，上百房間的王宮全俄國有200座，他們的物力和人力從哪裡來？從國外掠奪，抽稅，可憐勞動人民，不就是這些管道嗎？到1917年，俄國人再也無法忍受，代表勞動人民的布爾希維克黨發動革命，追殺尼古拉斯二世全家，大人小孩全不放過，堪稱全世界縱貫古今最慘。下圖為該王朝17位君主，寫上數字的六位君主都慘死。

蘇聯和共產黨俄國的故事，在20世紀沒有一刻消停，培植中國共產黨，歐亞大陸一半「赤化」，圍起「鐡幕」, 世界一戰、二戰和西方站在一邊，打完仗又你是你，我是我，把德國分成兩半。它聯合東歐衞星國組成的華沙公約，逼西方組北約，如今華沙公約早解散，北約續續監示著俄國的一舉一動。

另一方面，俄國也提供西方很多娛樂，嬰兒潮的人都記得那時美國雜誌都有「鐡幕笑話」，還有一半的情報片都拍不成了，詹姆士龐德要去哪裡打擊宇宙大魔鬼？

普丁在此城出生長大，遠的不談，他會不熟悉父母輩在納粹圍城之際的艱苦嗎？時至今日，只要他認為任何人欺負俄國人，就控訴對方「新納粹」。情報出身，懷疑、戰鬥在他血液中，當他看到北約各國都拿著大炮對俄國，美國人說，我們是好人啊！我們只是防阻你亂來，你何必怕成這樣？這種邏輯，放在俄國人眼中是說不通的。

蘇聯解體，烏克蘭獨立 (1991)， 俄、美、英為了要說服烏克蘭抛棄核武，簽訂布達佩斯備忘錄，訂約保護烏國主權和領士完整，然而三年後俄就食言，併吞克里米亞，烏東戰開打，親俄分離份子在烏東成立兩個人民共和國，歐洲各國勤做和事佬，簽了兩個明斯克協議也不管用，拖來拖去，到2022年2月24日俄國發火也開火了，延續至今。

普丁的野心藏不住，他也不想隱瞞，時代雜誌幾年前以普丁做年度人物，以彼得大帝做模板，圖做好了，但因某些理由從未刊出。

這個國家還是窮的，看到排隊的遊客就來兜售，能賣什麼都好。一位市民給我看他的集郵冊，我看他滿經風霜的臉，殷切的眼光，及集郵冊裡我完全陌生的俄國角色，馬上付20美元，或許我永遠不會去研究這些角色是誰，但即使我不認同也不習慣他們的國度，我仍誠心希望每個郵票角色都曾幸福快樂。#

附註：俄國導遊滔滔不絶地講一個謀殺的故事，誰把誰引到室內，誰下毒等，我初開始聽不懂，最後從幾個字來推敲，問她「是不是和共產革命前的一個皇室醜聞有關？」導遊點頭。

談共產革命，大家都談政治、經濟等原因，很少提過這個原因：末代沙皇尼可拉斯二世有很悲慘的家事，獨兒子患了遺傳性血友病，血無法凝固，隨時可歸天，正統醫學治不來，皇后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巫師身上，甚至和他傳出誹聞。此巫師名Grigori Rasputin，，為了治病皇后十分仰頼他，一幫庸人介入國事，把皇室、國事搞得一團亂，俄國人真的絶望了。後世贈此人一名號「妖僧」。

妖僧最後被反對者誘至一王宮的地下室，投毒暗殺，時為1916年12月，3個月後聖彼得堡爆發一連串革命，它被視為革命序曲，也是帝俄結束前最後一個傳奇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