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多看了幾個福爾摩斯的故事,發現神探破案關鍵,經常來自於市井小民,如馬車夫、流浪兒童、屠宰場老板等,所以我想多出去走走,接觸不一樣的人。
我來到她舊家巷口,這裡近市區大道,比她的豪華新家所處的寧靜社區更富於線索。火燒舊家已賣出,新屋主蓋了一棟很不錯的二層地中海式樓房,給此鄰里添加光彩。
我想起這條街段上有一位女士曾請過我吃飯,後來沒聯絡,既來之則找之,我按鈴。
女士見到我很詫異,我說明來意,她起了很大興趣。「「馬家發生了那麼多事啊?不過這家一直有點怪,就說那次著火吧,我煮了豬腳麵線請他們吃,壓壓驚,他們也沒來,好像沒事人的樣子。如果妳想再知道多一點,可以去對街的美髮院問一問,陳瑞亞常光顧那裡。」
美髮師都是華人,我坐上位置,要K幫我剪個妹妹頭。
「妳認識陳瑞亞吧?」我問。
「怎會不認識,她昨天就坐在這個位子上。」K吐出一聲乾笑。
沒想到,旁邊另兩位正在染髮的顧客都笑了。「她真的很敢耶!K被她騙成這樣,她還敢要K幫她做頭髮。她那頭髮,又軟又稀,要上好多髮膠。」
「你也是?」我望著K。
「不僅我,還有我的家人,她真的把我害慘了,像我們這種靠勞力賺錢的人,怎麼辦?」K把黑布蓋在我身上。
「我們看她在這裡大方進出,都不敢相信,真的,她跟我們都不一樣,她也不怕見到被她害的人,好恐怖啊!」染髮顧客說。
「那妳為什麼還要替她服務?」我問。
「我拒絶她就少一筆生意啊!我何必?再說,她小費一向很大方的。」
沒錯。如果加害人不迴避,受害人迴避,那更不是黑白顛倒了嗎?
人說美髮院是最豐富的八卦中心,我一向迴避,但現在不迴避了,八卦可以聽,但需以理性判斷,去「蕪」存「菁」。
「妳還聽到什麼?」
「我下一個顧客和那個教堂很熟,如果妳可以等,她好像也有很多抱怨。」
「我等。」
直長髮的教堂執事走進來,等她打理妥當後,我直接說明來意。我以為她會保留甚至拒絶,沒想到她像找到救星一樣不停地說,或許因為在美髮店內,女人都會暫時「恢復原形」,甚至看起來更糟,所以在形象鬆綁期間,話語也就自然奔放。
「去年的聖誕節募款音樂會『愛能改變一切』,是陳瑞亞主辦的,師母力主任何人都不能穿高跟鞋站上聖壇地板,但當晚所有高跟鞋都上台了。師母很生氣,對陳瑞亞很有意見,大家也都感覺到,所以教會內氣氛並不好,此時師母也在反省,並對神禱告,希望自己能改變對陳的態度,可是沒有辦法,這時師母意識到,這是神的旨意。」
「同時,有一回朴牧師去萬馳車行主持店內員工禱告,見到店內有黑氣籠罩的異象,意識到有問題,於是找這對夫妻細談,他們坦承有債務糾紛,於是牧師要二人把受害人名單寫出,日日為這些受害者禱告。」
「其實,很多人到你們教堂去找人、堵路、鬧事,難道你們一直忍耐,不去查明原因?」
「教導、勸戒是牧者本份,我們不會放棄任何迷羊,我們祈求神讓他們改變。初始,真的大家都很喜歡他們,誰會想到,三個月後,陳瑞亞就向師母借錢。」
「天啊!」我用手遮住臉。
「還好,她還了,師母哭著跟她說,這些錢是準備給女兒上大學用的,她心軟了。」
「妳不會說,這又是神的旨意?」
「怎麼不是?如果不是神在作功,他們不會在那一刻同時應允了神的召喚。」
在那一刻,我似乎懂得了信徒的思維。人與人的溝通,要交由神來執行,因為雙方都崇敬神,所以不管那時感應到什麼,榮耀歸於神,雙方都有意願服從,於是事情就成了。不是個人在生活,是主在生活,不是個人在做決定,是主在做決定。
「音樂會募款是為了償還教堂債務嗎?」
「妳怎麼知道?」
「這麼大的事也不可能是秘密,我請問你,為了應允神的啟示,買下一座根本不可能負擔的地產來做禱告中心,又因為這個決定,又拼命禱告負債消失,根本不通啊!有一句話叫作繭自縛。如果朴牧師當初理智,根本不會到此境地。」
「這妳不懂,朴牧師見到異象,」執事笑道。
「這異象倒底是什麼?他說有就有嗎?有誰能証實?」
「當然有証實,朴牧師從事醫治恩膏的宗教治療,就是有異象能力的人才能做。他治好了許多病人,妳認識車行的君君姐吧,妳可以去問她。如果不是朴牧師,她早就…」
「你們的教堂,據說,有自生電源,朴牧師說是他做的,這也是他的異象嗎?世界上根本沒有自生電源這件事。若有,朴牧師早得諾貝爾獎十次不止了。」
「朴牧師有很多發明,都不是為了要在世上謀利,而是為了完成神的工作。而且我告訴妳,最不應該了,陳瑞亞沒有從朴牧師那裡拿到自生電源的專利,就在外面亂談生意,她不老是說認識很多矽谷的創投家嗎?」
「什麼?」我真的有點發暈。我一定進入了第四度空間。如果牧師所謂的自生電源是指不需外界能源、能量就可不斷自生的電源,那稱為永動機。發明永動機是人類古老的夢想及追求,但是沒有成功過。法國科學院早在18世紀就拒絶永動機申請,美國專利局也不接受。維基百科中還列有若干永動機騙局,到21世紀還有。
「陳瑞亞奇怪不足為奇,怎麼你們教堂也很奇怪?」
「怎麼會?我們一直好好的,直到他們兩個人來。他們作為有問題,使一些想得到禱告中心祝福的人對教會及朴牧師失去信任,有些兄弟姐妹也退出了,捐款救教堂的事更無法維繫。很可惜,大家把仰望神的眼光,轉到了人世,」
「千萬不能找他們買車,租車更不可。」
「唉!太遲了。」
「你也是?」
「我不是,不過我知道有的兄弟姐妹是,至於怎麼發生的,也沒有人能說清楚。唉!同樣是吃了露水的草,羊吃了就擠出奶來,毒蛇吃了就釀出毒汁來。遇到他們,真是教會的不幸。不過還好,更糟的事我們躲過了,感謝主!」
「什麼事?」
「馬京恩自告奮勇要代表教會和谷西教會談償還欠款的事,不知他說了什麼,反使對方對我們更加懷疑。這就罷了,然後他又說要以集體信用的方式來買教堂,他跟銀行很熟,別人做不成他做得成,若一人可貸款30萬,十個人就300萬了。」
「我從沒聽過這種事!」我驚呼。
「他要我們把社安資料及近三年報稅資料都給他。那時谷西教會已要逼我們搬家,絶望之餘,大家同意這種做法。」
「馬京恩的目的是在取得名單,任何名單落在他手上就必是災難。」
「你怎麼也講一模一樣的話,我們就是接到這樣的警告電話,才恍然大悟,打消此念。感謝主!」
「誰打的電話?」
「好像是一個叫青青的姐妹。」
我心裡一陣喜悅。「感謝主!」我低聲說。
離開美髮店,我餓了,走到附近一個露天熱狗攤子,點了一份。攤主愛談天,我也順著他說,說著說著,馬家人的話題又冒出來了。
「喔!他們常來我這裡,我喜歡馬家的孩子,很大方,給20元都不要我找錢。」拉丁裔的里卡多說。
「你喜歡孩子的媽媽嗎?」
「很難說,她有時很好,有時也很傲慢。她上週還來我這裡買熱狗,她跟我說,她剛在蒙特瑞海邊買下兩棟別墅,正忙著搬家。」
我笑笑,又點了兩份。「他們終究得搬家,搬到哪裡就不知道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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